冰冷的墙壁,穿过庭州城外狂啸的沙尘风暴,如离弦之箭,直射向帝国东南心脏之地——那华灯璀璨、笙歌达旦却暗藏刀光剑影的长安宫阙。
那目光深处,交杂着如临大敌的警惕,被轻视低估后的羞怒火星,以及如墨般深重、对那张无形权力巨网中不可预测变局的森然忌惮。
………无数记忆的碎片如同被狂风卷起的雪暴,猛烈而混乱地扑向他的脑海,每一个碎片都来自长安方向那些令人不安的秘报:
“连发快弩?哼哼,不过是拾汉末诸葛连弩之牙慧!射短且力弱,装填笨拙,岂能与我安西健儿两石强弓硬矢相抗?沙场决胜,一箭穿喉毙命,岂是那数支软弱无力的短矢之雨可堪比拟?!”
记忆中,他轻蔑地将那份描述“连发快弩”的密报揉成一团,指尖内力微吐,薄脆的纸张瞬间化作纷飞的蝴蝶,坠入脚旁燃烧的鎏金炭盆中,瞬间被猩红的火焰吞噬殆尽,只余一缕扭曲的青烟。他的声音在书房里回荡,带着金属般的铿锵。
“震天雷?声若惊雷?火光冲霄?嗤,多半是终南山的杂毛方士捣鼓出的炼丹烟火残次品,或是将作监那些蠹虫为邀功诓骗内库钱粮的把戏!”
“战场生死较量,靠的是一寸寸血肉搏杀出来的胆气!”
“是尸山血海里淬炼出的百战雄兵!凭几声雷响几朵烟火,就妄想翻天?”
他清晰地记得几个月前,当一个归化粟特商人唾沫横飞、手舞足蹈地向他描述一种被称为“震天雷”的恐怖兵器如何摧毁一座小型戍堡时,他那冰冷得足以冻结骨髓的眼神。
那商人瞬间哑然,冷汗涔涔而下,不敢再多言一字。商人的恐惧是真的,但他高仙芝心中的不信更是铁铸!
印象最深的,是一个侥幸在河西战场目睹过震天雷威能的探子,那探子被带到庭州时,精神几近崩溃,面无人色、双眼圆瞪、牙关咯咯作响地向他复述:“……大人……那声音……不像是咱们认识的雷公打雷……是……是从黄泉最底下冲上来的……是地龙翻身啊!火……红得吓人,像是……像是一锅熬化了的地底岩浆泼了上来……崩碎的铁片、石头碎片……打得像……像狂风里的沙子……更急!更狠!……小的当时藏在一块巨石后头……眼看着……眼看着半扇城墙……石头垒的啊……哗啦啦……跟……跟沙堆一样……塌……塌了!”
那惊惧已极的描述,只换来当时高仙芝更深的疑虑和一句冷酷的命令:“妖言惑乱军心!拖下去!严加看守,没我的命令,饿死也不准他再胡说一个字!”
如今回想,那探子失魂落魄的眼中,那份源于灵魂深处的、甚至超越了对死亡恐惧的战栗,绝非伪装。
难道是……真?
他高仙芝麾下的安西铁军,掌中染血的横刀、身上在晨曦暮霭中反射着寒光的明光重铠、胯下经过精心培育、可日行六百里的汗血与乌孙良驹,才是决定西域疆界归属的终极砝码!
这才是大唐雄踞西域万里,令吐蕃赞普夜不能寐、令大食总督闻风胆寒的根本!
至于端坐长安皇宫金銮殿上的那个年轻人——裴徽?
一个靠着安禄山滔天叛乱搅乱天下纲常,趁着李隆基老迈昏聩仓皇奔蜀的混乱中侥幸认祖归宗,又被一帮野心勃勃的朝臣拥上龙椅的私生子罢了!
他懂什么?他见识过尸横遍野、断矛残甲堆积如山、血水把戈壁染成酱色的修罗场吗?
他知道西域的寒风是如何像剔骨刀般钻进铁甲缝隙、冻结身体每一滴热血吗?
他听过真正的战场上,百炼钢刀斩碎胫骨、切断颈椎时那种令人牙酸齿冷的“咔嚓”脆响吗?他……凭什么?!
用这些奇技淫巧、不堪一击的花哨玩意儿,来轻蔑地质疑安西军威镇四方的根本?!
然而,“世代罔替”这四个滚烫的朱砂大字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