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而,他全身的肌肉在那一瞬间已然绷紧,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。
密林深处,距离陈岩视线落点不远的一棵巨大榕树的气生根后,一双充满刻骨仇恨和极致惊惧的眼睛,正死死地盯着下方如同从地狱血池中走出的魔神般的陈岩,以及那些沉默高效地收割着生命的黑色铁骑。
这双眼睛的主人,身体因恐惧和愤怒而微微颤抖,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口鼻,生怕发出一丝声响。
他看清了蒙舍龙被巨象踩死的全过程,看清了黑骑冷酷无情的屠杀。
一滴浑浊的泪水混合着汗水滑落,他最后深深地、怨毒地看了一眼陈岩那标志性的漆黑身影,然后如同最灵巧的猿猴,悄无声息地松开紧抓树藤的手,借助浓密的枝叶掩护,几个纵跃,彻底消失在更深的、幽暗无光的林莽之中。
只有被轻微拂动的枝叶,无声地记录着这场隐秘的逃亡。
……
……
当张小虎率领着朱雀军团最精锐的重骑主力,如同真正的钢铁洪流般,终于冲破利州城内最后几股负隅顽抗的南诏散兵,碾过燃烧的街道和倒塌的房屋,赶到西城门外的山道时,眼前的景象,让这位身经百战、以悍勇无畏着称的悍将,也猛地勒紧缰绳,胯下神骏的战马人立而起,发出一声长嘶。
张小虎本人,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,那声音在覆面头盔内回荡,带着难以置信的寒意。
这哪里还是山道?分明是通往地狱的血肉之门!
狭窄的官道几乎被彻底堵塞。
尸体,层层叠叠,堆积如山。南诏士兵扭曲残缺的尸骸、无主的战马尸体、以及最为触目惊心的庞大巨象尸骸,相互枕藉,填满了每一寸空间。
粘稠的、暗红色的血液汇聚成溪流,在低洼处形成了大片大片的血泊,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诡异的微光,散发出令人窒息作呕的浓烈腥气。
空气中弥漫的味道复杂而恐怖:浓重的血腥味是主调,混合着那独特的、辛辣刺鼻的残留气味,硝烟的焦糊味,以及大量内脏破裂、排泄物混合后发酵的恶臭。
这气味浓烈得如有实质,狠狠撞击着每一个后来者的感官。
唯有那千名漆黑如墨、如同从血池中捞出来却依旧沉默肃立的特战营骑兵,是这片地狱绘卷中唯一“有序”的存在。
他们正沉默而高效地打扫着战场,动作机械、冰冷,仿佛在清理无关紧要的杂物。
割取首级、收集武器、检查尸体…一切都在无声中进行,只有金属摩擦和尸体拖动的沉闷声响。
这片死寂的忙碌,比任何喧嚣的战场更让人心底发毛。
张小虎的目光艰难地越过尸山血海,最终死死地定格在隘口处那个同样漆黑、如同礁石般屹立的身影——王玉坤。
他清晰地看到了王玉坤马鞍旁那个用厚厚油布包裹、却仍不断渗出暗红粘稠血迹的硕大物体。
更旁边,一颗用头发系在鞍鞯上的头颅——须发戟张,怒目圆睁,凝固着无尽的惊骇、不甘和临死前的剧痛,正是蜀军主将杨成乐!
张小虎深吸一口气,压下心头的震撼和翻涌的胃液,策动同样披挂重甲、口鼻喷着白气的战马,缓缓靠近王玉坤。
他的重甲上沾满了城内的烟尘、血污和汗渍,甲叶缝隙里甚至卡着几片碎木屑,呼吸也因为城内激烈的巷战而显得有些急促。
他看着王玉坤,看着对方那身即使在尸山血海中依旧纤尘不染、闪烁着幽冷哑光的漆黑板甲,再低头看看自己这身风尘仆仆、遍布战斗痕迹的铠甲,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。
有对如此短时间、高效率完成杀戮任务的震撼,有对特战营那些前所未见、精良到令人咋舌的装备和展现出的冷酷战力的羡慕,但更深处的,是一丝难以言喻的忌惮和…难以驱散的寒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