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首侍立的几个心腹幕僚和侥幸随他逃入蜀中的旧部,个个面如金纸,冷汗如同小溪般从鬓角淌下,浸透了官服的内衬,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汗水的酸馊气,与浓郁的龙涎香混合,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怪味。
殿角巨大的青铜冰鉴里,冰块早已融化殆尽,只剩下几缕若有若无的凉气,徒劳地挣扎着,更衬得人心燥热难安,如同置身蒸笼。
“相……相爷息怒……”一个须发皆白、身形佝偻的老臣,颤巍巍地拄着拐杖上前一步,声音抖得不成调子,仿佛秋风中的枯叶。
他是当初从长安城逃出来的,前些天自己跑到蜀地,特意投奔杨国忠,只因他本就是杨忠的老班底之一,礼部侍郎郑畋。
他浑浊的老眼扫过地上散落的“天工快报”,如同被烫到一般迅速移开。
“当务之急,是……是稳住人心,速速……速速反击此等污蔑啊!否则,蜀中……蜀中人心浮动,根基……根基亦将不稳啊!”
他手中的拐杖,在地砖上敲击出细微而急促的哒哒声,暴露了内心的极度恐慌。
“反击?如何反击?!”杨国忠猛地转头,那双布满血丝、凶光毕露的眼睛如同被逼入绝境的受伤猛兽,带着择人而噬的疯狂,狠狠地扫视着殿内众人。
每一个被他目光触及的人,都像被毒蛇盯上,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,恨不得将头埋进胸口。
“裴徽小儿掌控着‘天工快报’,那是什么?那是天下喉舌!其传播之速,覆盖之广,远超我等想象!一夜之间,蜀中妇孺皆知!你们听听!听听外面!”他猛地抬起颤抖的手指,指向那紧闭的、厚重的朱漆殿门。
殿外,隐隐传来成都街市特有的喧嚣。
但这喧嚣声中,此刻却夹杂着一些不同寻常的、压抑的议论声浪,如同无数细小的、不安分的溪流在黑暗的地下汇聚、涌动,虽然隔着厚重的宫墙和殿门听不真切具体内容,但那股躁动不安、人心惶惶的气息,却如同实质的烟雾般清晰地渗透进来,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,钻进每个人的心里。
杨国忠仿佛能清晰地听到那些字眼在空气中嗡嗡作响,反复撞击着他的耳膜:“立节郡王”、“昏君”、“假延王”、“禅位”、“七宗五姓”、“叛国”……
“蜀道虽险,却挡不住这漫天飞舞的纸片!
如今成都城内,市井流言如野火燎原!
那些原本依附我们的蜀地官员、豪强,眼神都开始闪烁了!
他们的腰杆子,软了!
还有那些愚民……”杨国忠咬牙切齿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碎冰碴。
他想起昨日心腹密探的急报,有孩童在街头巷尾拍手唱起了新编的俚谣:“天工报,真奇妙,昏君跑,假王跳,立节郡王万民笑!”
虽然密探很快驱散了孩童,但那种子,那可怕的、动摇根基的种子,已经借着童谣的翅膀,深深地种下了!
他恨得几乎咬碎后槽牙,牙龈渗出血腥味,“裴徽……他在蜀中到底埋了多少钉子?!连长安那场大火都没烧干净?!这蜀地,还是不是我杨国忠的蜀地?!”
“相爷!”一个年轻而带着一股狠厉之气的声音打破了压抑的沉默。
掌管机宜文字的心腹幕僚陈延庆,年约三十,面容清瘦,颧骨微凸,一双细长的眼睛此刻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寒光。
他深吸一口气,仿佛要将殿内令人窒息的空气全部吸入肺中,然后猛地踏前一步,拱手道,语速快而清晰,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:“他裴徽能伪造‘密旨’,混淆视听,我们为何不能?他能掌控关洛舆论,我们难道就不能在蜀中另起炉灶,掌握我们自己的话语权?蜀道艰难,正是天赐之险!此乃我等的天然屏障!请相爷即刻下令!”
他目光如炬,扫过众人,条理分明地抛出计划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