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就在殿下亲率大军在马嵬驿救走贵妃娘娘之前,场面极度混乱,杀声震天,护卫崩溃。此人便觑得一个稍纵即逝的空隙,快马加鞭,不顾一切地抢在事变彻底爆发、我方完全封锁道路之前,赶至杨国忠临时驻扎之处通风报信!”
随着甲娘的叙述,城头的风似乎更冷了,卷起地上的沙砾,打在冰冷的甲胄上,发出细碎的声响。
远处关隘下隐约传来战马的嘶鸣和士卒换岗的口令,更衬得此处的寂静压抑。
“杨国忠因此得以带领其豢养多年、装备精良的一百多名精锐护卫,趁乱提前遁走!其动作极快,路线诡秘,显然是早有预案!卑职无能,虽在通往蜀地的主要隘口布下拦截,却未能及时截获此人!请殿下治罪!”甲娘的头颅深深低下,等待着雷霆之怒。
“杨暄……”裴徽口中缓缓吐出这个名字,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复杂,如同打翻了五味瓶。
愤怒、失望、理解、惋惜……种种情绪在他深潭般的眼底交织翻滚。
杨暄是杨国忠的长子。
他背叛了自己的父亲,选择了效忠裴徽,统领着裴徽麾下最神秘也最强大的长安地下组织之一“煊赫门”,立下汗马功劳。
裴徽视其为得力臂膀。
他深知杨暄的处境——夹在效忠的主公与生身父亲之间,那份煎熬与痛苦,如同在烧红的烙铁上行走。
裴徽信任杨暄的忠心,也理解其苦衷,故在策划针对杨国忠的核心机密时,从未让其参与其中,甚至刻意将其调离相关区域,安排他负责长安城内另一项重要任务。
杨暄此次未跟随杨国忠逃离长安,这本就在裴徽的预料之中,他甚至听闻了那场父子间的激烈冲突,杨暄几乎是以命相搏才得以留下。
此次泄密,恐怕是杨暄在巨大的痛苦深渊中,唯一一次,也是最后一次,为了保全父亲性命而做出的、违背自己忠诚的抉择。
裴徽长长地、无声地叹了口气。
那叹息悠远而沉重,仿佛承载着千钧重量,包含着对人性复杂性的深刻理解、对一份忠诚最终撕裂的惋惜,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、对杨暄处境的同情。
他并未如甲娘所预料的那样勃然大怒,脸上反而没有对杨暄的明显怒色,只有一种深沉的无奈和陷入沉思的凝重。
他背过身,再次望向迷雾中的群山,宽阔的肩膀似乎微微沉了一下。
侍立在一旁的杜黄裳,这位年仅弱冠却以谋略见长、心思缜密如同发丝的少年谋士,素来善于察言观色,体察上意。
他见裴徽神情如此,心念电转,立刻上前一步,动作轻缓却带着恭敬,小心翼翼地进言道:
“殿下,”杜黄裳的声音清朗而沉稳,带着少年人少有的老成,“杨暄此举,违背殿下严令,私下泄密以救其父,按律自当严惩不贷,以儆效尤,维护军法森严。”
他先点明法度,语气肃然。
随即,话锋一转,语气变得恳切而富有感染力,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意味,“然而,古语有云‘百善孝为先’。杨暄身为人子,眼见生身父亲即将身陷必死之绝境,血脉亲情驱使之下,做出这等悖逆之举,虽是重罪,其情……或也可悯。”
他微微抬头,目光恳切地看向裴徽的侧影,继续道:“杨暄自追随殿下以来,统领煊赫门上下,办事向来勤勉,屡建奇功,洞察机敏,实为殿下股肱。此一片拳拳孝心,赤诚可见,亦属人伦天性,天地至理。还望殿下念及其往日功劳与这片赤诚孝心,法外施恩,酌情考量,宽宥其罪责一二。若严惩过甚,恐寒了其他将士之心,亦非仁主之道。”
杜黄裳的话语如同精密的秤砣,既点明了罪责的严重性,维护了法度威严,又不失时机地为杨暄开脱,将“孝道”这一儒家大义置于台前,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,为裴徽可能的宽恕